柴叼

掩盖（二）【哨向】

“又再摆弄简历。”

博士正拿着一叠简历对着作战记录反复观看，“我需要了解每一个人的能力。”

“那就过去和他们交谈，简历是死的，而你率领的是活人。”一只手伸来关掉了作战记录，”去和年轻干员谈谈，他们能带给你简历上没体现的惊喜。“

博士从昏睡中醒来，身心俱疲。他好像一直在梦里和谁交谈着什么，关于简历关于用人关于信赖。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太久没有休息，连梦里都是工作。还不等他算清全勤记录维持了多久，凯尔希带给他一个“惊喜”。

“两扇门要12万龙门币？”博士在病床上迎来了病假单和报修单。

“最新型安全门，员工价119999。还有一个惊喜，M3，播放监控视频。”，病房里降下投影屏，短暂几秒后出现了监控画面。银灰拔出手杖里的西洋剑斩开了11楼的安全门，后一脚踢开了病房门，把博士从地上抱起放回床上，两个人抱着吻在一起。

和同事一起投屏观看自己的亲热画面，博士脸上镇定自若，手指却悄攥紧了被子一角。

凯尔希秉持科学家的严谨态度，像观察实验记录一样来回播放着监控，“他应该是接受过专业军事训练，能几下打破安全门的，在罗德岛都寥寥无几。”，她又快进到两人亲吻画面，“我在他走后给你做了全面检查，他给你做了个临时标记，可以维持一到三个月左右。你的信息素和性激素浓度现在都稳定在正常区间，只要你弄来银灰10ml血液，我可以根据他的信息素改良你的抑制剂。我分析的时候你低着头难道在害羞么？”

博士低着头揉着太阳穴，看一遍他能假装不在意，来回播放他实在没眼看，但又不敢阻止凯尔希，“我听着呢，所以他闯进来的时候你们人呢？”

“被喀兰贸易的人引开了。”

博士轻笑一声，“难得你也有被摆一道的时候。”

凯尔希冷冷地看向博士，“以后喀兰贸易相关我都不接手。”

这女人，记仇。

监控画面停在凯尔希把西装扔进垃圾桶。

凯尔希指挥M3收起投影屏，转头看到博士已经又躺回病床上，双手抱在脑后，脸上还是泰然自若，“你还真淡定，不怕他去告发么？”

“告发？”博士摇摇头，“不会。如果银灰对向导是这个态度，那么我们和喀兰贸易的合作反而值得思考。一个和自己高匹配的非法未注册向导，你会想要怎么做？”

“囚禁?”

“看不出你性格这么野。”博士瞥了凯尔希一眼，毫无意外收获了对方白眼，“向导固然诱惑力极大。但是罗德岛制药公司高层领导、三大创始人之一、顶尖学者、矿石病治疗行业大拿，我的每一个身份都对喀兰贸易更有吸引力。比起把我囚禁起来，我在明处的作用更大……”

凯尔希忍不住打断道，“你还有点作为向导的自觉么?哨兵对向导有独占欲和保护欲，向导对哨兵的依赖性和顺从性，银灰可以轻易利用高匹配信息素引发结合热直接标记你，标记后操纵你可就方便多了。”

博士支撑着坐起身子，脱下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物，羸弱苍白的身上，在胸口处有着两处暗沉的细长疤痕，“我的向导特性很弱，性格也和‘顺从’两字相反。”

凯尔希看到疤痕，不自在地移开目光，盯着垃圾桶突兀地岔开了话题，“我……和闪灵会诊过你的病情，排除了所有机理病变后，闪灵提出一个设想，有可能是你主观排斥向导这个身份，从而导致一系列的内分泌紊乱，包括你没法找到自己的精神体，你的身体顺从你的意志，在反抗着。”

博士系扣子的手停住，他闭上眼睛，心脏在跳动，肺叶在收缩，胸廓在伸展；睁眼，那两道伤疤随着他的呼吸，一起起伏，它们像是种子，扎入他的胸膛，摄取着他的血肉维持着基础的生理活动。

“我不是质疑你对其他向导的态度。但是，你真的坦然接受了自己转为向导这个事实了么？”

“与其说无法接受，不如说无法感受吧。”博士继续穿上衣服，“我的观点和闪灵相反，我认为是过低的信息素导致我的向导特性微弱，你们都很喜欢放大人类信念所能达到的效果，可是没有载体，所谓的信念、意志都是空中楼阁。说起来，帮我安排和银灰的碰面吧，感谢向导，又留给我一个棘手的麻烦。”

“我建议你再修养两天再安排和银灰的碰面。你刚恢复，不适合暴露在高匹配的信息素下。”

“不是有负压隔离舱么？”博士穿戴好自己的衣物，熟悉的白大褂外套着罗德岛防护服，口罩、兜帽、手套把所有裸露的皮肤包裹起来，“怕他做什么，能吃了我么？”

“没想到我们的第二次见面这么与众不同。”银灰站在负压隔离舱内，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眼前的人。

他们二人分处两个房间，中间是一面巨大的强化玻璃，可以看到对面房间景象，交谈则靠着通讯设备。房间中摆着单人沙发和桌子，银灰的那侧桌子还放上了咖啡和点心。这种面谈景象，银灰只在监狱里见过。但他丝毫不怯，坦然地坐下，气场足得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，而这场谈判他胜券在握。

博士也坐下，他面前的桌子空无一物。可能是因为他又穿着那套不裸露一点肌肤的装扮，看样子也没有摘下口罩露出真面目的打算。他对着通讯端说道，“请见谅，我还在康复期，医生不建议我直接暴露在高相合度的信息素下。”

银灰的眼睛眯了起来，“还以为罗德岛打算把知道了秘密的我监禁起来。”

“阁下的手段罗德岛已经见识过了，”博士掏出报修单，“新型安全门都挡不住你，何况区区两面普通的混凝土墙呢？麻烦喀兰贸易结算下两扇门的费用，12万龙门币。”

银灰笑了起来，“你胆子倒是大，先来和我谈条件。”

“一码事归一码事。”

“那么我的衣服呢？那件披在你身上的西装外套，价值18万龙门币。”

博士揉了把脸，想起监控里那件早被凯尔希扔进了医疗垃圾桶的外套。

“一套衣服要18万？”

“纠正下，是一件西装外套18万。萨维尔定制，需要联系方式么？”

欠18万还是欠12万， 博士当机立断把赔偿这件事翻篇，“还是开始我们的正题吧。你打算告发我么？”

“真是直接。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需要到这步，喀兰贸易一直把罗德岛当作合作伙伴。”

博士听到这四个字忍不住轻蔑地笑了笑。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不能叫伙伴，也许叫君臣更为贴切。可不巧，罗德岛的人各个谱都大，臣服他人是不可能的。

银灰透过玻璃看着对面的博士，哨兵的特性让他能清晰地看清博士的任何一个小举动。“只是我确实有想请罗德岛帮助的地方。”

博士精神一振，总算来了。

银灰看到博士身躯一直，勾了勾嘴角，“舍妹的病还要麻烦罗德岛精心照料。”

“每一位患者的病情都是罗德岛关注的首选，你大可以放心，我们不会用这去当谈判条件。除此之外呢？”

银灰突然说道，“我有些听不清你说的话。”，他点了点脸，示意口罩阻挡了通讯器收音。

博士没有多想为什么哨兵发达的五感会被小小的口罩打败，反正银灰在负压隔离仓内不用担心信息素问题，他摘下兜帽和口罩，又重复了一遍问题，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。

银灰正仔细地打量着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醒着得、没有口罩遮掩的博士。眉眼一如既往挂着几分冷淡和不在意，似高山寒雪，远离人间烟火。

一个豹子头突兀的穿过墙壁。

雪豹。

这雪豹就犹如银灰的名字，全身呈银灰色，皮毛的根部洁白，毛尖是黑灰色，身上点缀着大小不一的黑色点斑，唯独腹部像雪一般。

物理隔阂拦不住另一个维度的精神体。雪豹慢悠悠地穿墙而来，坐在距离博士一米的地方。它的躯体长有近四米，尾巴长近三米，整个体长有近七米。远距离看时只觉圣洁优雅，近距离便感受到了属于大型猛兽的压迫力。它灰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博士，像盯着猎物。

博士强制自己不要立刻弹起，这会显得他势弱，一人一豹无声对望。雪豹动了动鼻子，似乎在嗅气味，然后一改威武的样子，后腿曲起前腿直立，像猫咪般蹲坐下来。蓬松柔软的尾巴，有近人的手臂那般粗，这时也乖巧的搭在前爪上。

见博士放松了下来，银灰才继续说道，“抱歉，我的精神体很想出来转转。让我们继续吧。喀兰贸易也一直关注着矿石病和医疗健康方面，我希望能聘请博士你作为喀兰贸易生命健康方面的顾问专家。我们有一批工厂都聘用了矿石病患者，这些工厂的安全预案、员工医疗健康等等都需要博士你的专业意见。”

“这本就在罗德岛和喀兰贸易的合同里。”

“其次，喀兰贸易有打算投资医疗健康方面的项目，这些项目的技术评定也需要你的专业建议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雪豹突然甩了甩头，博士飞快瞥了一眼，它毛茸茸的尾巴从前爪移到了身后不断抖动，直勾引得人心痒痒。

银灰将对面的小动作尽收眼底，“最后，我本人身为哨兵，一直饱受干扰症困扰，需要博士你个人的专业帮助。”干扰症是常见的哨兵疾病，因五感发达引起的精神紧张、头疼、睡眠质量等问题，一般可通过白噪音、药物及高匹配度向导的安抚进行治疗，其中向导的治疗包括但不限于触摸安抚精神体、信息素安抚。

这次，博士没有爽快地给出回答。他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道，“前面两条，我将在维护矿石病感染者以及向导的基本权利基础上提供帮助。最后一条，恕我力不从心。”

银灰不意外，“你有顾虑也是正常，这个专业帮助将在保护你的人身安全，和你的自由意志上进行。你喊停，我绝不强迫。”

博士揉了揉眉头，找理由搪塞对面也不领情，还不如直接说出实情，“不是我不想做，而是我办不到。我在分化的时候，出了点意外，昏迷了三年。醒来后，腺体及信息素一直要靠药物才能正常分泌，向导特性也很弱，我很难感受到别人的情绪，更别提安抚了。换言之，我是个无法胜任向导工作的向导。”

把事实说出口后，博士反而轻松了些。在银灰面前坦诚地说着自己办不到，要比在凯尔希、阿米娅、罗德岛面前轻松得多。

“你上一次回应了我的信息素。”

“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，但你并不需要一个只有生理反应的向导吧。喀兰贸易的总裁，不会缺解决生理反应的人吧？”。博士不是猜不到银灰的想法，打着个人专业帮助的幌子，一来二去就生米煮成熟饭，稀里糊涂好上了。既然凯尔希说了接下去的治疗必须要用到银灰的信息素，短时间关系还不能处僵，那么就让他来掌握两个人之间的进度。

我们之间不该是你掌握了秘密而要求我来服侍你。

银灰没有回答，他用左手撑住下颌，右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沙发扶手。压抑紧张的气氛流淌在两个房间，冷白色灯光，给房间内的金属贴面内饰更渲染上几分冰冷。

博士没有退缩，或者说因为闻不到信息素，他更肆无忌惮，学着银灰用左手撑住脸颊，他们之间横着的无形棋盘上，他正占据着上风。虽然根本看不清对面银灰的脸，博士突然有了个冲动，看看银灰吃瘪的时候，脸上是什么表情？

“你帮我保守秘密，我帮喀兰贸易免费做项目评估，一换一，很划算。如果你还想要我提供不够专业的向导帮助的话，我有另一个提议。”，他不介意把优势进一步扩大，高举着皇后棋子逼近对面的国王。“我需要你配合我的治疗，我们互取所需怎么样？”

让我扫平我们之间的不平等，重新建立一个棋局，你的野心昭昭，我的图谋煌煌，这样的我们才够资格成为对手。

“详细说说。”

耳机里传来碰撞声，博士看了眼房间右边的墙壁，像是一眼劝告，又像是一个警告，再把目光重回到银灰身上，“就像我前面说过的，我需要一直靠药物维持，但是你的信息素比药物的效果更好。通过你的信息素，我有信心逐步恢复向导特性。如果我恢复了，就可以帮你治疗干扰症。”

“但这是在你能恢复向导特性的前提下，对我来说这是一笔充满风险的交易。”

“确实，那就赌一把，你敢么？”

银灰低声笑了两下，他半阖着眼挡去燃起的胜负欲和好奇心，“可以，但是你得展示下你的决心和胆识？我不想和胆小鬼上赌局，我需要一个赌上自己百分百的对手。”

博士腹诽了两句，真是难缠又谨慎的对手。“你想我做什么？”

“你怕我的精神体对么，我希望你能克服自己的恐惧触碰它，如果你连碰它都不敢，那日后你治疗我的可能性……可就微乎其微了。”

银灰的话音刚落，豹子起身慢慢走近，博士的眉头本能地一皱，而雪豹立刻察觉，停住了脚步，有些失落的再次坐了下来。雪豹蓝色的眼眸清澈透亮，正汪汪地盛满委屈。

银灰突然问道，“你现在能感受到我精神体的情绪么？”

精神体会反映宿主的潜意识想法，但也受主人的控制。眼前这个委屈乖巧的豹子，到底是银灰的伎俩还是他的感受？

“难过失落也是你现在的情绪么？”

“被拒绝会失落是人之常情。”

博士深吸一口气，向着蓝汪汪的眼睛伸手过去，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发出巨大的响动，每一下跳动都有力，胸口伤痕变得滚烫，像有什么要从胸膛迸发而出。指尖停在毛尖，博士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。

银灰低沉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入他耳旁，“这就是科学家的胆识么？”

博士心一狠，把手压了下去。极致的触感在指尖爆炸，看上去蓬松柔软的皮毛竟如丝绸般顺滑。他怔怔地用指尖触摸着雪豹头顶，而后者享受了两下，便躲开晃着脑袋，用后腿不住地蹬脑袋。

博士一脸灿灿，被嫌弃了么？

银灰笑着指点，“太轻了它觉得痒，重一点，用指腹。”

雪豹又把头伸了过来，博士听从地用了些力，用手指从头顶至耳后沿着雪豹前颈梳到胸口。雪豹享受地抬起头，方便博士操作。

银灰喉结微微一沉，换了个坐姿，架起腿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房间一人一豹的互动。

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体验，博士心中清楚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动物的信任和安逸，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放松。他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房间，发现银灰正站在玻璃窗旁，笑着看向自己。

博士收了手，也起身走到玻璃窗前。他们隔着三层防弹玻璃，彼此的距离不会超过25公分。银灰侧身站着，一手握着通讯器，领带微微松开，照明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，显得五官更深邃。博士直到今天，才算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了银灰的脸。不得不说，他很英俊，但是第一次见到时被那恼人的信息素带的，看上去面目可憎。现在，这个信息素将为自己所用，瞬间顺眼多了。

“我想我们刚达成了共识，盟友。”

“我对喀兰贸易的咨询要有专门的劳务合同，一周不超过8小时，超过要按时薪支付，税点你承担。”博士想了想补充道，“如果涉及到实地考察，所有费用你包，还要含意外险。”

银灰看着眼前的人，看上去清冷孤高，背地里小算盘打得比谁都响亮，“可以，都依你。”

雪豹自身后蹭了蹭博士的腰，他抬手又在豹子头上胡撸了两把。“你的精神体手感真好，我有点羡慕你了，不知道我精神体什么样子，希望不是什么鳞片类的爬行动物。”

银灰看着被揉得一头乱毛的雪豹，毫无雪山之王的气势，“现在我有点羡慕它了。”

博士：？

“两周后有个医疗项目宣讲会，喀兰贸易被邀请参加，我到时来接你？”

“行。”

目送银灰离开后，博士拉开门走向旁边房间。这两间房间的同一边墙是单面玻璃制成，玻璃后是一个观察室。里面摆放着全套录音、监控设备，阿米娅正坐在里面操作着各类仪器。

博士皱着眉头掏出藏在耳朵里的微型耳麦，“耳朵都要聋了。”

阿米娅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精神体的耳朵，“那个...博士你不跟着我们之前草拟的谈判方案走，凯尔希就气得摔门出去了。为什么要和银灰先生扯上更多关系呢？万一他不认可你提的条件告发你怎么办？”

“我们不想，别人就不会千方百计找上门扯上关系吗？银灰的第一目标就是接近我，多苛刻的条件都会答应的，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上。凯尔希还说了什么吗？”

阿米娅犹豫再三才说道，“她……说没眼看你们调情，就先走了。”

“调情？”博士懵了，“我们干什么就调情了？”

“博士，抚摸精神体在通用社交里算......挺亲密的呢。要不我回头拿一本书给你？”

“社交这类没有科学论据的东西。”博士把手插进口袋，不自觉地蹭了蹭手指，“就算是调情，那也是我吃别人豆腐，我不亏。”

阿米娅心想，你可太会给自己台阶下了。

TBC

银灰，听我一言，这个博士非常不好追。